1989年，TVB拍摄了一部非常反武侠的武侠剧，它的名字叫做《盖世豪侠》。

这部剧严肃了前面整整29集，收视率一直麻麻地。因为TVB是边拍边播模式，到了最后一集，导演李力持索性放飞自我，让大家自由发挥，由此贡献了中国电视剧历史上最“不讲武德”的一场大决斗。香江观众看着神功大成的男主角和魔教教主级别的反派大boss像街头混混一样互殴，颇有一种陆小凤扛着一把折凳大战西门吹雪手上一对汽修扳手的魔幻现实主义既视感，差点笑出六块腹肌。然后，这玩意就这么不讲道理的火了。

《盖世豪侠》的监制刘家豪再接再厉，于同年推出时装剧集《他来自江湖》。男主角选定当时如日中天的万梓良。《盖世豪侠》里人气高涨的男主角在里面担纲男二，他和上一部戏里的师父这次在剧中扮演一对父子。然后，他俩又火了。

他们一个叫周星驰，一个叫吴孟达。

在此之前，周星驰和吴孟达在TVB已经当了很多年的弃子。两人都出自无线艺人培训班，出道之后长期在各种剧集里扮演宋兵乙和丐帮长老的龙套角色，被梁家仁、黄日华这些大侠专业户殴打得死去活来。吴孟达运气好一点，在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还捞了些电影角色演，周星驰有好长一段时间落魄至极，被发配到儿童节目去当主持人。

彼时的香港风云际会，谁也未曾预料，一场即将席卷整个亚洲的电影浪潮正在蓄势待发。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邵氏的棚拍模式逐渐被以嘉禾、永盛、新艺城带来的新兴电影工业所取代。而徐克、谭家明、许鞍华们发起的电影新浪潮运动，让观众们惊喜地发现，除了张彻的盘肠大战、楚原的奇诡侠情、李翰祥的市井风月，银幕上的未知世界竟然如此广阔。大洋彼岸的好莱坞此刻仍在沉迷传统的电影叙事，美国人一直要等到1997年的《泰坦尼克号》，才开始尝试以声光特效开启征服全球的大片时代。

时也命也，很快，电影人盯上了周星驰和吴孟达。在跟着李修贤拍了几部不愠不火的警匪片和黑帮片后，一个叫做刘镇伟的导演向周星驰和吴孟达发出了邀请。虽然在此之前，他俩都已经有各自的电影作品，但这是他们合作的第一部。

这部电影的名字叫做《赌圣》，它最终以4132万港元打破香港有史以来最高电影票房纪录，成为香港影史第一部破4000万的电影。《赌圣》之后，周星驰加冕“星爷”，吴孟达则以片中“三叔”的形象，正式宣告自己黄金配角的江湖地位。

有人如此形容那些年的香港电影：尽皆过火，尽皆癫狂。

这句话仿佛周、吴二人的电影人生，他们把自《盖世豪侠》时期形成的无厘头表演风格放大到了极致。比如，这些自带画面的台词：

“太监，是一个不完整的男人，这一撮假胡子，可以让我找回一点点的自尊心。”——《鹿鼎记》

“为女死，为女亡，为女去考状元郎！好耶！”——《武状元苏乞儿》

“我要在你脚上写个惨字！”——《九品芝麻官》

“娘子，出来看上帝。”——《大话西游》

当然，还有万千直男心目中的偶像、“重案组之虎”曹达华曹sir那句代表了“软饭硬吃”最高境界的：

“你在教我做事啊？”——《逃学威龙2》

至于效果怎么样，叶德娴阿姨妩媚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能把不起眼的角色演绎出深入人心的效果，不是没理由的。周星驰和吴孟达在TVB打酱油那段时期，经常会跑到公园里去观察人们的神态、语言和动作，并把这些小技巧用到表演里面去。一个长期被影迷们忽视的细节：周星驰和吴孟达长期被视为类型化演员，但认真观察他们所扮演的不同角色，却又并不尽相同。星仔的少年气与三叔的孩子气相得益彰，何金银和卑微与魔鬼筋肉人的势利相映成趣，至尊宝的自私狡黠与二当家的胆小腹黑更是产生了极佳的化学反应。

当然最经典的还是《喜剧之王》里，当不再无厘头搞笑的周星驰和吴孟达组合在一起，他们用实力告诉了所有人，什么叫做小人物的倾轧与无奈：

“知不知道为什么还不能吃饭，就是你这王八蛋！死来死去都死不了，害得所有人都没饭吃！我也没吃饭！是不是很想吃饭？跟它一起吃吧！屎，你是一摊屎，命比蚁便宜！”

这就是那个时代，以周星驰和吴孟达为首的一众演员最大的魅力，无论主角配角。只要看过他的作品，你甚至都不用看，仅凭辨识度极高的声音，与王晶、李力持、刘镇伟、谷德昭在巅峰期写就的剧本和台词，就已经忍不住想把泪目两个字打在公屏上。

那个时代的人和事代表的并不仅仅是爷青回和童年滤镜，从录像厅到VCD再到千禧年初的网吧台式机，人们坐在屏幕前为了他们嬉笑和吵闹，那是香港电影无法被复制的辉煌。随着美国大片时代的到来以及内地电影市场展露出它庞大的体量，这个时代终将成为回忆。

吴孟达最后一次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电影作品，是在《流浪地球》里扮演的姥爷。30多年前，他和周星驰通过扮演侠客和超能力者，渐次开辟出在香港影坛的一片天地；时移世易，从内地走出的吴京们开始用行星发动机和空间站拯救地球。

大人，时代变了啊。

2021年2月27日，香港电影黄金配角吴孟达因病去世，享年70岁。

他和周星驰的最后一次合作停留在了《少林足球》。很多人猜测他们因为钱反目，但他们很多次回应说：希望有机会能够再合作。

《破坏之王》里，周星驰学了吴孟达的无敌风火轮，两人在街头道别：

“那我先走了。”

“以后有机会再合作吧。”

“好了，就这样决定了。”

很多年后，他们被称作香港电影。

上游新闻评论员 李洋

来源：上游新闻 汇聚向上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