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苦难中修行品性

——浅析作家邹文倩中篇小说《花姑》

杨国庆

文学是社会生活的一面镜子。有人说这也是一面活动的镜子。即它可以反映和表现各种现实生活甚至是非现实生活（如科幻小说、魔幻小说等），还可以书写生活中各种各样的人物以及环境。因而文学创作就显得斑斓多彩，人物形象就显得千姿百态。这既是这面“镜子”对现实生活的折射与反映，也是作家艺术创作的智慧与艺术功力结晶和灿然表现。小说是文学创作的重要体裁之一，许多作家用小说书写和塑造了形象众多的人物，让现实中千种百样的人物在小说中跃动，在文字中起舞，给人们带来多种阅读愉悦和多方位的品读与思考。这也就是小说的术魅力了。

近来，团风作家邹文倩的中篇小说《花姑》（ 载2020年第4期《楚天文艺》）书写了一个从小到大以至到老受苦受难的农村妇女周兰芝，在她身上既有不向贫苦低头的倔强个性，又有心地向善的优良品行；同时还有她与众不同的信佛修行的精神追求和实际举动，这样的人物形象在当前的小说创作中是不多见的。很值得咀嚼和琢磨。

花姑出生在岗上塆，5岁以前她是个聪明伶俐活泼漂亮的小女孩，要是这样长大成人，那她的命运与生活是比较顺利和幸福的。然而6岁那年她患上天花，脸上留下许多麻子，左眼也瞎了。这可以说是她人生发生一百八十度的逆转。苦难的阴影和丑陋的面容将伴她一生。但她从小就有个性，有人叫她“花姑”，因为脸上的麻子如开的小花一样，她当即义正辞严地反驳并针砭对方：“你要招雷打招报应，嘴巴毒吃臭肉。”一些村民“硬是不敢当面叫她第二遍”。这表现了她面对嘲讽的勇气、智慧和凌厉，坚强、勇敢、正义和自尊等个性立然显现。而她这时还只有8岁。她很爱美，长大后她将一边的刘海留得很长，很巧妙地将那只瞎眼遮住。这种追求美并体现了美的举动与她热爱美的心灵很是切合。

她父亲四十岁那年就“走”了，她母亲“只晓得无章法地哭”，当时十八岁的她却有条有理地安排后事，显得很是冷静、利索和能干。她是大姐，帮助母亲将家里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条。让弟弟山子去读书，还将几个妹妹也送进了学校。在能改变命运的当口她将机会给了他人。她深明大义懂得让弟弟读书的重要性。山子后来考上县城的学校，她又每月挑着粮食和换洗的衣物走20多里山路送给弟弟。他毕业在村小学教书，后被提拔到区里当上公务员。她对自己的婚事亦是自己作主。当年村里有个叫周兰香小女孩也得了天花瞎了一只眼，花姑与她是闺蜜。她嫁给了环境恶劣的贫困村石岭寨的胡细黑。花姑也来到该村与胡建德结婚，生了儿子胡乐和胡兴。而周兰香的命运比她更是苦蹇，生了大女儿喜果后又接连生两个女儿。丈夫怨恨她没生儿子经常毒打她，就在三女出生十几天后的一天深夜，她抱着女婴一起沉入村前的水塘。同时胡细黑常年懒惰、酗酒，家业荒废，一天夜里喝醉酒也跌入水塘溺水而亡。而花姑的丈夫胡建德也是常常与胡细黑一起喝酒、打牌，偷懒耍滑，不干农活。花姑多次劝说无效。她毅然作出一个重要决定，将胡乐留给丈夫，她带小儿子胡兴回到岗上塆，住在废弃的榨油房里。她白手起家，养鸡鸭，种田地，插早秧，割晚稻，终年风里来雨里去，无悔无怨辛勤劳作，自力更生养活了自己和儿子。

这与她老公等男人相比，更是彰显出她勤劳、吃苦、独立、热爱劳动等美德。在贫穷、困苦的环境与生活中，花姑对生活对人生对命运有自己的主见，她临贫困而自强不息，陷泥淖而奋起自救，遭厄运而坚韧打拼，终于拨云见日，从苦海中脱身上岸，开辟了属于自己的一片新的生活艳阳天。她的奋斗和打拼的经历，对其他人也是有启示的：只有靠自己的双手诚实劳动，才能改变困苦阻滞的命运，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这是她性格中的一个闪光点，也是她修行品性的一个丰硕成果。虽说她面对困境，但她不屈服；虽说她遭遇苦难，但不退缩。仅从这一点来说，作者书写和塑造花姑这个人物形象，就是正面的，有积极意义的——因而也就是成功的。

与此同时，作者还很巧妙地将花姑与周兰香，以及胡细黑、胡建德等人的性格与命运作了对比书写，这就多方面映衬出花姑的多重美好品性。周兰香在丈夫面前性格软弱，逆来顺受，唯命是从，可以说是忍辱负重，生了三个女儿，面对丈夫的毒打而选择投水自尽，是一个可怜可悲可悯可叹的弱女子形象。而花姑在生活中和与丈夫的相处中则是坚韧、坚毅与刚强。在与胡建德、胡细黑的对比中，让人看到了花姑勤劳、勤奋与精于持家的美德。

从这两个男人身上，似乎看到了当年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而且他俩还不如阿Q，这种国人的劣根性一直延续到了胡细黑、胡建德身上，他们常年累月游手好闲，怕苦怕累，不愿农耕，懒惰成性，今日有酒今朝醉。他们不愿不能也不敢与贫困搏斗，因而多年受穷。这两个人物也让人们想到，为什么当前农村极少数人难于脱贫。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们不勤劳，舍不得流汗水勤扒苦做，只想安逸快活，只想等靠要，有这种心态和性格，怎能脱贫呢？这就说明扶贫尤其要扶智扶志。作者白描般写了这两个人物，给读者长久的思考。也使花姑的形象更加有看点有新意。他们在花姑面前应该无地自容，惭愧有加。

纵观花姑从幼时到晚年，她是一个聪明、贤惠、勤劳、坚强的农妇形象。然而作者的艺术匠心并非仅止于此，文中还别出心裁地书写了她信佛修行的具体情节与细节，让人读来耳目一新，感到别有洞天，同时还将花姑的形象书写提升到一个新的境界。正如佛教六祖慧能的一首偈所言：“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性常清静，何处有尘埃。”花姑在与贫困的打拼中渐渐有了“佛性”，明晓了其中的玄机。也如《信心铭》说的那样：“不是玄者，徒劳念佛。”

花姑在苦难的磨练与挣扎中，终于顿悟了“佛性”的玄机，那就是要心地向善，多做善事，做好事，度他人。三十岁那年，花姑突然有了灵气，一天她指着村前一颗大朴树说它汲日月精神，已是成精，得敬着。她“往一根树枝上系上一条红布，跪在树前双手合十，念念有词，说了许多的话，听得最清楚的一句便是：南无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保佑。”随之，周围几个村的人也来“挂红”。花姑自觉地“束身修行，日慎一日”，他们跟着花姑一起下跪、焚香和禀告。可以说这是花姑心灵上的顿悟，自然地开启了佛性的玄机。

在苦难面前她沒有倒下，精神没有崩溃，而是主动寻找精神上的寄托，长期坚持用佛性修行自己的品性与人格。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在困境的逼迫下，她在力图“面壁十年图破壁”。此时她在精神上人格上获得了新生。虽说信佛有些无奈，但总比守困抱穷，悲观绝望，苟且一生要好些要强些。自此，她如同驾着佛教方舟像达摩祖师 “一苇渡江”般将自己从贫苦的此岸过渡到心地向善和帮助他人的彼岸。她是渡人先渡己，首先在心中点燃了照亮自己前行的明灯，也点亮了一盏帮助他人的“莲花灯盏”。这正如尼采在《善与恶的彼岸》一书中说的那样：“宗教的作用与伊壁鸠鲁哲学对于更高等的受难者的作用相同，那就是使人振作精神，心灵得到净化，因而也就充分利用了苦难，最终甚至神圣化，变成了理所应当的东西。”花姑正是从多年所受的苦难中“振作精神，心灵得到净化，因而也就充分利用了苦难”。一些村民也被她的举动所感染所感动，有意无意地跟她学，“往朴树上系红布条的人越来越多，远观之，就像开了一树的红花，竟成了岗上塆的一处景致。”

她在晚年通过出资和募捐，还在村后面的白云山上修了一座庙，她一住就是大半年，进香者众，香火渐盛。她时常劝说信众们要多做好事善事，做好人，必有好报。事情也真是这样，花姑就得到了好报，她丈夫胡建德将小儿子胡兴也交给她，去跟一个瞎子学算命，流离颠沛多年；胡兴后来经商买了房子，接他去县城住居享了好几年的清福。而他的大儿子胡乐与周兰香的大女儿喜果一起去广州打工喜结夫妻，为她生下一个胖孙子。那些跟她一起信佛的村民们依靠党和政府扶贫好政策，撸起袖子加油干，勤劳致富，过上了好日子。大家都心地向善，诚实劳动，改变了岗上塆的贫穷面貌。这也正应了尼采的那句话：“对真理的爱会在天堂得到报偿，甚至在地上也会得到报偿。”(同上）

小说中还几次出现“莲花灯盏”这个佛教的小物件，在花姑的父、母和丈夫先后离世后，她都每次都将它放在坟前，以哀祭、追思他们。这小物件并能与时俱进，由最初的纸扎而成演变到市场有售的电动莲花灯盏，能播放动听的佛教音乐。让人不得不感叹时代的变迁与科技的发展。

一切事物与人物都存在于一定的时间与空间之中。为了书写花姑，作者特地设置和构建了一个别样的地理文学空间，让读者看到了与其它小说文学地理空间的不同，也就显现了地理文学空间普遍性中的特殊性。这里穷山恶水，村民贫困，生活艰苦，环境恶劣；一些人物愚昧、懒惰，精神空虚，让人不免有叹息、同情之感。然而在这样的文学地理空间中仍有亮色在闪耀，那就是花姑等人耐吃苦，勤耕作，恒打拼，终于让“旧貌变新颜”。也使得这个文学地理空间里于贫困中透出致富希望，于挣扎中显出生活转机，于奋斗中迎来脱贫曙色，与心地向善中走向小康。最终使得其中焕发勃勃生机。从而也为书写花姑提供了典型环境，使得这个人物普通又不寻常，一般而又新奇，平凡而又信佛，乐观而又修行，放射出独特的人物形象之光泽。

“若有才华藏心底，岁月从不败美人”。作者写出了心中有“莲花灯盏”的花姑，实际上她的心灵也有一盏熠熠闪亮的文学“莲花灯盏”，并在坚持文学的“修行”。希望并相信作者能继续将小说创作的“莲花灯盏”燃烧得更靓丽，写出更好的小说来。

作者简介

杨国庆，中国作家网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在《文艺报》、中国作家网、《湖北作家》、《武汉文学》等媒体发表文章200篇48万字，6部长篇连载vip小说在网络上发表。

【来源：团风文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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